第(2/3)页 一听到“海珊”这个名字,宋秩就头疼。 他从来都把海珊当成亲妹妹看——当初确实是亲眼看着养母怀孕,肚子慢慢大起来,然后海珊出生。他至今仍记得第一眼看到海珊出生的样子,海珊拉臭臭的样子,关庆白笨手笨脚给小婴儿换尿布的样子,海珊掉牙的样子…… 可海珊却没把他当成亲哥哥,她疯狂的、偏执地爱上了宋秩! 她为他做了很多很多的事,包括但不限于天天做饭炖汤再送到宋秩的学校去,昭告所有人她爱上了宋秩、非宋秩不嫁,甚至在胸口处纹了一个花式英文的zhi字…… 后来宋秩考上了研究生,在黄教授的带领下进了科研组,守卫严密了。关海珊再也无法自由地给他送一日三餐,再加上宋秩刻意的回避,非年非节绝不出现……关海珊崩溃了,割了腕。 饶是如此,宋秩也没有答应关海珊的表白。 但现在关海龙向他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? 宋秩再次拒绝。 又过了几天,憔悴疲惫的关海龙再去找宋秩,歇斯底里地吼,“宋秩!你真这么狠心?要眼睁睁看着我家破人亡吗?我妈是怎么死的你心里真没一点儿数?小时候的你,多灾多病,她是为了照顾你,身体才垮了的!” 宋秩沉默。 关海龙见他不为所动,继续哑着嗓子说:“还有海珊!你多久没跟海珊联系了?你知不知道她昨晚上又为你寻了短见?”说着,他将手上一道新鲜的刀伤亮给宋秩看,“要不是我动作快,抢走了水果刀,她……” “宋秩!我不想变成孤家寡人!我不希望我妈死了以后我妹妹也死了,我更不希望方玲和方盛皓抹去我和海珊在这个家里的痕迹!宋秩,我不能下乡插队,我必须留在城里,我必须保护海珊!”说到后来,关海龙抱头痛哭,泣不成声。 当时宋秩淡淡地说了声,“但愿你不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,而你也一定很清楚,这事儿我一旦答应了,我们以后就是陌生人了,包括关海珊在内。” 关海龙猛然抬头,赤着双红恶狠狠地盯住宋秩。 半晌,他点点头,“好,那就当是……你还我妈的养育之恩吧!” 忆起往事,宋秩长叹了一口气。 他去了镇上的供销社。 在城里帮乌瑞安翻译说明书的时候,乌瑞安给了他一笔丰厚的报酬——三百块钱。加上宋秩从前的积蓄,未来几年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。 所以,给白家人买些什么呢? 在宋秩看来,尽管他和白家相处一个月不到,但白家是个很奇特的存在。 ——杜敏将责任视作桎梏。她答应了宋熙会照顾好宋秩,她就真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别人的孩子。真当她的孩子们和宋秩都有事的时候,她会为了更病弱的宋秩,舍弃自己的亲生孩子。 她确实弥补了宋秩内心深处对母爱的渴望,却也让他战战兢兢的,永远对关海龙、关海珊心存愧疚。 ——宋熙毫无责任心,对宋秩不闻不问。 ——黄教授对宋秩抱有极大的希望,以至于这种希望变成了厚重的压力,逼得宋秩年纪轻轻就替黄教授看住了好几个科研项目。 白正乾是宋秩认识的长辈里,最让宋秩感觉到很舒服的一个。 他就是个普通的劳动人民,性格上有优点也有缺点,他三观正,把一家子儿女教导得勤劳团结,他主意正,但能包容、尊重其他人的不同意见…… 尽管在学识方面,在眼界方面,在大局观方面,或许白正乾不能成为宋秩的导师,可白家实实在在的给了宋秩“家”的感觉。 家人们各有各的小毛病,但不妨碍他们相亲相爱,他们都很会为对方着想。在白家蹭吃蹭住了这些天,宋秩被附带着,感受到他们家非常自然、也是理所当然的亲情。 那—— 宋秩犹豫再三,给白正乾买了两瓶红星白酒;给白冬生各了几双劳保手套;又给白家的女眷们每人买了一盒雪花膏,再称了二斤糖果给红豆黄豆,还为谈凤蕙肚里未出世的孩子买了两袋奶粉。 想了想,宋秩又买多了两袋奶粉。 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,正准备回村里去,宋秩朝邮电局的方向看了一眼,沉思片刻,又过去了。 这一次,他趁四周无人请注意,掏出一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纸,又将一块钱卷在纸里,递进柜台交给女话务员。 “同志,拜托你帮个忙,帮我接通这个电话以后,要是对方问你是谁、找谁,你就说你叫秀珍,想找你叔叔黄明颂。等到黄明颂接了电话,你再把电话给我,成吗?我讲完电话以后再付账。” 女话务员一展开纸条就看到了那一块钱。 她犹豫了一下,点点头,悄悄将那一块钱扣在了手心里,然后按着纸条上的电话拨打了过来。 没一会儿就接通了,是个男的接的电话,“045研究所,请问哪里找?” 女话务员,“我是秀珍,我想找我叔叔黄明颂,请问他在吗?” “在,他在!请等一下!” 过了一会儿,另外一道苍劲地声音响了起来,“喂?” “请问你是黄明颂吗?”女话务员问道。 “我是。” 女话务员赶紧把话筒给了宋秩。 宋秩接过,“黄教授?” 电话那头的黄教授一愣,随即大喜,“原来是你……” 宋秩打断了他的话,“您一直在办公室吗?刚才我已经打过一次电话您,关海龙说您不在。” 黄教授又是一愣,看了看虎视眈眈站在一旁的关海龙。 他用手捂住话筒,对关海龙说道:“海龙啊,那个……我有点儿私事儿,请你先出去一下,成吗?” 平时黄教授都不带正眼看关海龙的。 这会儿这么和气…… 关海龙有些激动,“哎”了一声,转身出去了,还贴心的替黄教授关上了门。 黄教授这才松开手,说道:“好了现在没外人了。宋秩,你怎么才跟我联系上?哎呀你这小子,不声不响就跑了,我写了那么多信给你你也不回……” 宋秩,“老师,您赶紧抽身。” 黄教授,“什么?” 宋秩,“现在形势不太对,您手头上的项目最好全停……我临走的时候您在开封闭会议,所以我给您留了一封信,您没看到?” “你还给我留了信?”黄教授一听就生气了,“没有哇!要是我收到了你的信我还生你的气干啥!我一开完会啊,你就一言不发的下乡了,统共也就三天的事儿,我还以为是你受了什么委屈呢……” 宋秩,“没受委屈,是我自愿下的乡。” 顿了一顿,他又解释道:“当时做出决定以后,发现来松县的名额只剩下了最后一个,所以来不及等到您散会再面谈,才给您写的信。” 当初他留下信件给老师的时候,就是害怕泄秘,所以只用很隐晦的方式劝了几句。没想到老师还真的没收到? 再想想,他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老师就没接到,第二次请女话务员帮忙,老师就接到了电话? 宋秩已经猜到是谁在从中作梗,心中不由得失望透顶。 他又催促道:“老师,您要马上停掉手里所有的项目,马上!尤其是东二实验区的那两个项目。” 黄教授呆了半晌,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现在不合时宜了,”宋秩轻声说道,“先放一段时间吧,以后有机会再重启。另外就是几位师兄弟,他们要是自己有门路的话,赶紧调离。没门路的话,也抢先找个好一点儿的地方准备下乡。至于您,最好从现在开始就……养病。” 黄教授惊出一身冷汗,“情况真这么危急吗?”他一向很倚重宋秩。这孩子头脑灵活,专业知识稳固,还有极敏锐的政治嗅觉。 宋秩又催了一遍,“越快越好。” 黄教授当即做出了决定,“好,我会马上暂停所有项目。诶,花费了那么多年的心血啊……” 宋秩安慰导师,“也不是坏事儿,我和师兄弟们一直呆在实验室里,理论知识是踏实的,就是实际操作经验还有所欠缺,趁这机会下乡锻炼一下也不是坏事。” 黄教授有些泄气,“下乡都种田去啦!还练什么实际操作!” 宋秩微微一笑,“要不我怎么就选了松县呢!” 黄教授怔住,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“我懂了!松县是156项目遗留最多的地方,你、你这是……好小子!可真有你的啊!”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 宋秩也笑了,轻声说道:“老师,您要保重身体。” 两人匆匆交换了通信地址,互道珍重。 离开邮电局的时候,宋秩心里既轻快,又沉重。 轻松的是,他总算找到机会向恩师示警了,沉重的是,关海龙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副面孔。 宋秩提着从供销社里买的东西,站在路边等班车。 ——如意村距离镇上,有两小时的步行距离,运气好的话可以搭上过路的班车,这样就能把步行的时间缩短为二十分钟。 等着等着,他就看到好些人鬼鬼祟祟地从一个小巷子里进去,又出来的,人人东张西望,个个手里还拎着篮子、扛着包袱的? 宋秩了然。 那里一定有个黑市。 看远处也不像是有班车来的样子,宋秩就过去了。 还真是个黑市,卖的东西多以小日用品为多。肥皂、火柴、头绳、针线什么的,当然其他的东西也有。 宋秩被一个四五十岁的小贩吸引住。 小贩面前平摊着一块包袱布,上面摆着四五十本旧书。其中几本赫然是六三版的中俄高阶词典,日文大词典,中英双阶词典?!剩下的多是一些高中教科书,也有大学教材,看起来是语言文学类的? 小贩看到宋秩伫足观望,有些着急了——别的小贩或多或少的都卖了点儿东西出去,只有他,收了这些来,一样也没卖出去! “后生仔,要不要这些书?这三本大的,三块钱一本!其他的5毛一本……或者你全拿走,我只收你二十块钱……”小贩焦急地说道。 宋秩二话不说就掏出了二十块给小贩。 小贩愣住,怀疑自己是不是开价开太低了。 宋秩又掏出一张五角钱,“把这个包袱皮也一起卖给我。” 小贩盯着那两张大团结和一张五角票犹豫了一会儿,干脆利落地收了钱,然后帮着将书全都打包好,交给了宋秩,又小小声说道:“小心一点,千万别被别人看到了,惹麻烦!” 宋秩点头。 小贩想了又想,低声问道:“你还想要什么书,下个月我可以再给你带来。” 宋秩,“有外国杂志吗?” 他还没来得及说“机械方面的”这几个字—— 小贩就吃惊地瞪圆了眼睛,“外国杂志?你不要命啦!没有没有!”然后慌慌张张地跑了。 宋秩无奈,背起了这个至少有二十公斤重的包袱,走了巷子。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,终于来了一趟过路班车。 当宋秩赶到如意村的时候,天都已经黑了。 他扛着沉重的包袱朝白正乾家走去。 天黑,土路上石子儿多,宋秩所有的注意都放在脚下,以防跌滑。 “宋秩哥!” 黑暗中突然冒出来一把娇弱的声音。 宋秩循声望去,依稀看到路边坐着个黑影?天太黑人完全看不清这人的模样,但听这声音,像是颜娜倩。 他没理人,一声不吭地扛着沉重的包袱继续往前走。 第(2/3)页